F.先生,你听我说一次。
周四下午的商场那么空旷,白领们尚在忙碌,学生也无暇来逛。很平常很普通的一个下午,促销台前仍有品牌做活动。布景高耸,灯光也亮。这金碧辉煌的荒芜人间却让我想起你来。这并不奇怪,F先生,我总是想起你,很多人事会让我想起你。比如夜店里坐在吧台前自顾自把烟头捻灭在鸡尾酒里的混混,比如背着黑色单肩包一路和同学说笑的大学生。你无处不在。可这次,是头发根根直立一丝不苟的男主持人,他站在无人的舞台讲新产品的性能,他在脑海里想象着顾客的提问,微笑,然后自问自答。甚至让我以为那些人真的存在。
F.先生,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空落的存在,悲凉到只能用自己去证明存在,只为了独享一处无人鼓掌的舞台。前些日子,看到了以前的同学制作的高考加油视频,一张张笑脸,很遗憾没有你,我不知你是否也是恰恰在想很遗憾也没有我。
记得以前学校的教学楼楼顶有一个大大的无人教室,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哪个“英雄”把锁撬坏了,我只记得那天,从教室里往外看到的,是被绯色的光芒所填满的世界。
不期而遇的是我和你。
你仿佛是习惯性的走进这寂静,错愕是在发现坐在落地窗前的我。以致于我追问你很多次是不是你弄坏了锁,你却始终笑而不答。
直至今日,我仍然相信,你还是我心底长长久久的烙痕。
两年前,我知晓你喜欢上另一个女生,我陪你给女生挑选礼物,陪你算计女生的小心思,陪你分析失去与获得的可能。你小心翼翼害怕错失,我亦进退两难。我不愿这一处的秘密基地被他人入侵,也不愿你失落。
一年前你终于决定跟女生表白。你们约定在教室的落地窗前。那是冬季的傍晚。教室非常安静。大风吹起窗帘,如同鸟雀的羽翼依次在空中张开。我和你都觉得这场景很美,适合表白。但未能料及的却是风忽然转停,窗帘落了下来。
那女生未能发现,原本固定窗帘的铁钩子张牙舞爪的狠狠扇下来。
脸部划伤。近乎毁容。然后转学。
F.先生,你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抽烟的。也许是那天的鲜血过于明艳,你开始仇视我们一同喜欢过的落地窗。你不再喜欢别的女孩子,并且极少愿意交谈,总用“你要好好复习”来搪塞我。每天仍然一起回家,但总是一前一后冷淡的样子,或者是一股脑的把山地车蹬地很快,直到红绿灯路口才回神望我一眼。有时你难得一笑,放开双手骑车,嘴里又开始抽烟。你不再去那间教室,不在去那扇窗前。我去看过,不知道被谁上了锁。
我知晓你忘不了那一切,也许是眷恋,也许是愧疚。那些缭绕着疲惫的如同烟雾,在指尖明明灭灭。你会故意问我:“为什么非要等我一起回家?”
“怕你做傻事。”
“切。”你双手插口袋,对我嗤之以鼻。
你越是装得无所事事,我便越确定你没有放下。
那时我问你你的志愿,你反问我。语气是不屑一顾。
“一定要参加高考。听见没?”
“嗯。”
F.先生的父亲在汽车修理厂工作。是一个和你一样魁梧的男人,高考结束那天晚上饭点急匆匆敲响了我家门焦急的询问我你的去处,我随口扯谎:“今天一般都有同学聚会,他可能去了吧,我去问问他们班同学,一会我叫他早点回来。”
你绝不是去参加聚会的人。我猜不准你的行踪,但我猜想你要告别的是那个女生,那个空教室,那扇落地窗。
夏季六点半,夏季风带来潮湿温热的气息,一阵阵吹往教室的窗口。暗蓝色的极大的窗帘被大风吹起,鼓胀成潮汐般壮阔的圆弧,然后升空。仿佛暗蓝色巨大的羽翼,在我们的头顶振动着。
你坐在窗边,一地烟头,口中有浓浓的烟味:“别站这,太危险了。”我想伸手上前打掉那燃烧的滋味,但又不敢上前。
“回家吧。”
“我没参加高考。”
“我猜到了。回家吧。然后再见。”
我记得我当时没有任何表情,我猜想你也是。可是我们忽然都笑出声来。
F.先生,你听我说一次。我不知道此刻你在哪,在做什么。
天涯海角,唯望君安。
——王洁芸
(责任编辑:江晓兰 刘子瑜)